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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雁:充满黑色幽默的东北人对人贼好

作者:admin 浏览:3 发表时间:2024-08-09

  徐童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去唐小雁东北老家的感觉,坐在火车上,可能要睡一天一夜,早上起来天蒙蒙亮的时候,看车窗外一排排枯黄的树,一望无际的山,还有大片的田地,就觉得这么大一个地方,突然产生一种荒凉感觉,好像这地方人都被抽走了,生命力被抽走了。黄金时代过去了,这地方让人容易产生诗性的伤感。

  徐童自认为开始真正“观察”东北也是从那年开始,此后他的目光就从未真正离开这片土地的人和事。彼时,人们也还不知道,徐童自打和唐小雁结了缘,两个人的命运就都改变了。

  唐小雁是苦出身,一个人经历别人几辈子经历的事儿,自打十五六岁从小地方出来讨生活,她遭遇了一般女性不可想象的难处。丈夫出轨,母亲生病,兄弟不争气,从事着在法律边缘游走又充满危险的“偏门”……这些在多年后我们的交谈里都变成了她唠家常的小事:不管多难,我都不埋怨,我就想着干啥能多挣点钱……

  其实,唐小雁最初只是徐童纪录片第一部《算命》里的一个次要人物,那会儿她也操持着涉及性服务的按摩店,一边愁苦着自己的命运。这个泼辣女人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听了算命先生的话,烧红了针就往自己肚脐穿红绳。无赖骚扰就破口大骂,一棍子拍晕赔了200块缝针。唐小雁用算命先生的话来说,那可是个人物。

  这个强悍无比的女人会直诉自己22岁就被性侵,差点丢了性命,看上去一脸满不在乎。喝醉酒后,她也会因为往事伤心,为自己的孤立无援哭泣。唐小雁有着典型的东北性格,她浓艳、豪爽、热情、直接,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爱憎分明,几乎无视镜头的存在。

  拍《算命》的时候,徐童接到唐小雁朋友的电话,她因为非法经营被拘留了,尽管相识不久,徐童还是抵押了自己的车,凑了几万块把小雁保了出来,那时候他俩才认识两个月。出来以后,唐小雁还了钱就说了一句话:“你让什么都行,你要我的命我都给你。”这种交往的方式,过去在武侠小说里看过,如今更像是个传奇故事。

  但是,在徐童的镜头里,我们很少见到真正的灰暗,而是始终蓬勃的生命力。后来,唐小雁回了老家请徐童来串门,于是有了本文开篇的那一幕。徐童认识了唐家老头子唐希信,打心里喜欢和佩服,在东北一住就是半年多,有了后来的纪录片《老唐头》。

  老唐头其实根正苗红,是个党员,就因为年轻时候的暴脾气失去了铁路工人的铁饭碗,一家人回到农村被“打回原形”,儿子对此十分抱怨。唐小雁离开东北家乡的时候是上世纪80年代末期,那时候东北还是一片繁荣,可是再回到家,年轻人就越来越少了。东北人普遍依附于体制,经济转型,大量的人失去工作,在一些描述中,充满了太多悲剧故事。

  现在流行卖惨,媒体也爱渲染东北的萧条,老唐头因为家里没人,也住进了养老院。外出多年的唐小雁却说自己最喜欢的还是家乡,这些年家里的环境在变好。东北人敢于吃苦,背井离乡在外面挣钱,回来就买房买车。

  “外面消费多高啊,我一回来就高兴,几个大老娘们盘腿坐着唠嗑。还是这里好。养老院一个月就800块。”唐小雁的描述听上去带着轻快,东北人不爱抱怨,不墨迹,只要活下来就是胜利。

  小时候唐小雁不爱吃橘子,她寻思这玩意是苦的,有啥好吃?后来才知道,只有坏了的橘子才是苦的,采访中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知足”,现在生活还是好了,想吃啥吃啥,有啥不满意的呢?

  2011年,“第八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组委会决定设置一个“真实人物奖”,这个奖项在当时颇有争议,为何要给纪录片里的主人公颁奖?这是鲜有先例的事情。而这个奖第一次就颁给了唐小雁。颁奖词这样描述她:

  应该说,这个奖项对唐小雁的鼓励是很大的,在这之前,她没有想到自己会站在讲台上对一群知识分子高谈阔论。这样一个奖项在一定意义上提升了中国纪录片的文化感和责任感,也有效地展示了中国独立纪录片最可贵的地方——将被遮蔽的人和生活大白于阳光之下。

  那段时间,唐小雁参与了不少活动,感受到了艺术作品赋予人的尊严感,也开始真正了解什么是纪录片。她站在台上的发言看上去可笑,其实却说了大实话:“我觉得这奖就该我拿!因为如果没有我们这帮人,你们这些导演就喝西北风去吧!”

  任谁也想不到,《算命》里这个为了改变天生“孤独命”才改名的唐小雁,后来会被那么多人知道。唐小雁与徐童就成了生死之交。靠着在社会混了二十年与人打交道的能力,她担任徐童的制片人,也学起了拍片,生命有了色彩。有记者采访她,她忙着捣鼓相机,为了一个镜头好坏,唐小雁可铆足了功夫。

  跟着徐童做制片人,两个人一年到头很忙,有时候像一个国际游民。《老唐头》之后,徐童拍了《四哥》,后来又拍了《挖眼睛》和《两把铁锹》《赤脚医生》……拍片是个辛苦活儿,两个人一年到头四处跑,乐在其中。前阵子他俩去了纽约大学举办的Reel China的展映活动,回来后都没休息就去了东北继续拍片。这次,徐童另辟蹊径,现场搞起了教学。

  有朋友形容他们,徐童戴着牛仔帽跳上那辆老破车,唐小雁带着机器,两个人去拍片子的样子就像是气势汹汹的“邦尼与克莱德(雌雄大盗)”。

  现在,唐小雁总是拍徐童,一些放映活动上,徐童在上面高谈阔论,唐小雁就拿着手机在底下拍,这种关系的倒置颠覆了此前人们对纪录片伦理的讨论和对徐童拍摄底层合法性的质疑。

  有人说,徐童是个拿摄影机的精英,是有权力的人,他拍底层是种猎奇和消费。其实在拍纪录片之前,徐童的际遇也是个低谷。年过四十的他租住在北京郊区,本来想安心写小说,却意外结识了一群江湖人,才有了后来的纪录片导演徐童。

  徐童口才特好,思路清晰,根本不像五十开外的人,他知道记者的问题怎么回答,还知道怎么引导记者问问题,是个厉害角色。这么一个人拍出那些生猛直接的纪录片一点不奇怪。徐童说自己想拍有温度的纪录片,温度是因为离得近,不是观察被拍摄者,而是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徐童进入社会很早,父亲是个科普纪录片工作者,他很早就习惯了拍摄。后来徐童上了北京广播学院的新闻摄影专业,却没能在体制中为自己谋得工作。这种生产方式被学者王小鲁称为“游民拍游民”,徐童对此很赞同,这也是徐童纪录片“游民三部曲”命名的由来。

  与过去知识分子拍底层不同,王小鲁认为徐童的纪录片由于感性体验的相通,才能对底层世界具有一种内在的感应,同时使无声而巨大的底层社会在中国电影史中获得真实饱满的形象。的确,在徐童眼里人有三六九等的观念比较低,为了拍片子,他常常和最基层的江湖人打成一片,有了在社会泥淖里摸爬滚打的小雁的协助,他拍片子更是得心应手。之前有人评论,看了《算命》,真心佩服唐小雁,她能抱着又脏又傻的石珍珠,这一般人做不到。

  这种生命力,是徐童作品里常常可以见到的。从《老唐头》开始,东北地区的生态几乎围绕着唐小雁这个绝对人物,《四哥》《两把铁锹》都是以唐小雁的家人作为主人公,因此徐童的纪录片也被人戏称塑造出了一个“唐氏宇宙”。

  徐童认为自己最在行的是拍人,而东北这样的人情社会给徐童提供了大量素材和人物。东北大地半年是寒冷的,如何度过漫长的冬天,讲故事成了一个很好的消遣方式。《老唐头》的开篇就是老唐头坐在炕上讲故事,东北人口才好,这片子里每一个人都爱讲故事,一家人脾气都火爆,吵架就是死命吵,话糙理不糙。可这么多年,一批批观众就是喜欢看这么一个制作远远谈不上精良的片子,喜欢老唐头这个人。

  如何理解徐童对纪录片的热情,有人这么说:徐童去拍摄底层游民的时候,其实正处于生存和意义的双重焦虑中。他去拍摄他们,其实是去获得一种生命的参照,同时也是一次对人类存在方式主动认识和探索的过程。

  也是因为这种拍摄的姿态,徐童发现了一个不同的东北,这个东北不再是更早时候王兵拍摄的《铁西区》那种个人命运渺小,具有史诗性的宏大作品,而是承载着一个个具体人类悲欢的厚实的黑土地,徐童的电影是有人味儿的,展现了东北这片大地上人民的野草性格。

  说白了,我们观众感到有些“猎奇”的人和事,在徐童这里就天然合理,他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这群人在自己的生活里打转,不要说同情,那个词似乎有点自上而下,他就是和他们打成一片。导演实际是一个召唤者,把这些生命力召唤出来。

  这几年,东北这地方越发被景观化了,太多电影和文学作品表现东北,东北成了某种象征,具有很强的隐喻性。谈到东北,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徐童做的就是“以东北作为一种方法”的纪录片。

  东北衰落,年轻人离开,村里见不到人,老唐头也不得不进了养老院。徐童接触到这家东北的养老院,他说自己从来不做田野调查,不预设题材,作品就是和生活里遭遇的事情发生关系。从一个人到一群人的故事,就靠自己生活去碰撞题材。

  东北这地方诞生了不少黑色幽默的东西。幽默是东北人性格中自有的属性,以前农忙结束后,尤其是天冷,窗户上都是冰花,东北人就开始“猫冬”。人们爱听二人转,有时候就在坑头唱,里面自然有一些性色彩,老百姓喜欢这种荤味儿,带劲儿也解乏。随着东北的衰落,徐童觉得黑色的东西也被带进东北人的日常。

  啥是黑色?都传说东北有不少涉黑的事儿,喊打喊杀,后来下岗的也多,悲剧的事情不少。十多年前,赵本山的小品走红,在二人转的基础上剔除了荤段子,但是依然那么好笑,这个是有现实基础的。徐童认为这里面有深刻的东西,人与人之间的欺骗和倾轧,为啥会这样?坑蒙拐骗什么地方都有,但是当变成一种结构性的现象的时候,就会让人多一些思考。

  徐童眼里的东北人有自信乐观的东西,他觉得这和东北曾经的辉煌有关系。在东北,人们有时候会开玩笑说,曾经大半个中国都是东北人养活着。这话也没错,东北广袤的土地上,有森林矿产,也有石油和农场。在徐童眼里,东北人有底气所以豪爽,何况他们骨子里就有点野性,不然老祖宗干嘛背井离乡“闯关东”呢!这篇广袤的土地上,有种生生不息的力量,徐童看重的就是这种力量。

  当我请求是否可以采访唐小雁老师,却得知她去院长大姐家做饭去了。这就是东北人,人情味足,什么都是热气腾腾。徐童说,东北人就是爱过小日子,别看外部世界萎缩了,人都是火热火热的。

  晚上,我联系上了唐小雁,她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知无不言的人,聊到最后她问我,你来过东北吗?你必须要到东北来,这里的人对人贼好。出去讨生活的可能就油滑了。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徐童教人拍片子,不是把镜头拉过去,而是要自己去靠近。这多少让我们这些只依靠想象描摹东北的写作者感觉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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